周其仁：有关企业“收获”的三大理论

发布时间：2014-09-16

导读：注重春天，注重耕耘，不要那么太注重收获。对于企业家来说，只看见收获，除了让你着急以外，你学不到任何东西。我们每个人都很特别，我们要把这个“特别性”发挥到极致，这是在我们争取“收获”的过程当中，非常重要的一个变量。


现在是秋天，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，我就利用这个机会，跟大家讨论一下收获。我接触过的人，大概没有人对收获不感兴趣的，无论哪个行当，无论哪个年龄段，无论什么不同的背景，都喜欢“收获”这个词。秋天让人们心情愉快，因为它是一个收获的季节。有意思的是，许多人喜欢收获，那么多人为收获而忙，却很少人认真研究收获。这就给我们这样的教书人提供一个机会，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来讲讲收获。


第一个问题，收获，到底是怎么发生的？收获是最简单的、最原始的，也是到今天最本原的一个发生过程，就是享受自然的恩赐。不管哪个行业，你都会利用太阳，都要利用空气，虽然太阳从来不跟各位收费，从自然界获得人类享受的东西，人类一直在这么做。那这个有什么学问吗？其实，人类在从自然界获得享受，获得资源，获得恩赐，获得关照的这个过程当中，有很多智慧的结晶。比如说，古人就知道，不能竭泽而渔，不能焚林而田，可以打猎，但是你不能一把火把树林都烧了，来获取野生动物。你要这么做，自然界的存量就会枯竭，这个智慧并不复杂。生态收获理论研究着人类跟自然相处，获得最大的、可持续的产量。在这方面，我们做得并不好。我们很多“生态逆转”形成的危机，它影响了所有行当，增加所有行业的成本，这个里头有很大的学问，抽象起来看就是，资源有一个存量，有一个本，它每年会产出东西。在存量与流量之间，你要有一个度，没有度就没有可持续，这是最简单的收获的道理。


实际上，我们还没有把人类传统的智慧很好地吸收到当中来，你看，我们中国就是要急，要快，要大，不知道“度”。收获理论，最重要就告诉你要有“度”，太快，它会整你，会栽下去，你会不可持续，这大概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关于生态的理论。


第二个收获理论，是跟农业有关的理论。我们今天讨论的传统行业，都已经不把农业算在里头了，那几乎就是传统的传统。可是，如果要看附加价值率，农业是有非常高的附加价值率的行业，现代工业很少有几个行当的“附加价值率”可以跟农业比，为什么？农业是大量利用自然率的，是非常聪明的行业，春天种一颗籽，秋天可以收一大把，那是惊人的投入产出，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籽，我们有几个行业投入产生有1万倍？它大量利用自然，它利用自然的方式和打猎、捕鱼和纯粹利用自然不同，要靠人的努力，要选种子。哪粒种子，同样三个月以后它生长量大，品质好，营养好口感好，产量高，抗倒伏等等。


我们现在的学习，注意力偏多放在收获上，可是一个农业文明告诉我们，没有耕耘不会有收获，学习的重点是放在“人怎么耕耘”上，你不能看到它成功了，收成的报表出来了，财富效果出来了，就很激动。当然，人之常情，看见这个巨大的成功，我们都会心动，但是，如果你受过收获理论的训练，你就会去问，马云也好，乔布斯也好，小米也好，王健林也好，有一个算一个，他们最值得学的是：他们春天在干嘛？春天的时候怎么想问题的？春天的时候怎么下决心的？怎么付出超常努力的？注重春天，注重耕耘，不要那么太注重收获。你只看见收获，除了让你着急以外，你学不到任何东西的。


上次与正和岛邻一起走进华为，就是刨根究底，还原到任正非起家的时候，最早的工作是辽宁电信局农村处处长，发现交换机可能是一个机会。当时的电话都是摇播的电话，转成自动交换机，中国十几亿人口通讯模式开始发生变化了，这是辽宁一个处长，农信处处长带来的变化。任正非从来没搞过这个东西，但是他决定不再做系统里面“上级说什么你干什么”的人，要去创业，但是创业做什么呢？就那么几个人凑了几万块钱，从农村交换机开始。这才是学习的重点。你没有当年他的判断，那个决定，那个耕耘，那个辛苦，然后一个分岔一个分岔地走，怎么会有今天的华为呢？所以，从农民的收获理论来看，农民秋天很开心，但是农民较劲的时候是春天，这个季节你不把种子播下去，永远也没有收获。


还有一条，我认为是“收获理论”当中的重点。你春天播种了之后，你要给它个时间。没有时间，是最愚蠢的增长方式，因为时间就是利用自然力，种子下去以后自然生长，那是我们这个星球最独到的东西，有空气层、阳光，光合作用它就长，我非常赞成夏华那句话：我们要有创新精神，但你可千万别天天在那创新，你创新，是播一个种，你得让它长。


我现在观察很多企业家朋友，昨天我问东华他们是真的焦虑吗？他说真焦虑，我们很多人都很焦虑。听完这句话，我就开始焦虑了。一个主意，行还是不行，要有个时间来决定，今天一个主意没有结果，第二天又来一个创新，最后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了。当然，你不能听我的，我在北大教书，说播一个种，然后咱们就等，一直等下去也不行，咱们达成一个妥协：你任何一个变革，给它一个最小的检验时间，过了这个时间，不理想或者没出籽，那再来新的。我们现在整个国民，太着急了。我们这个市场，现在就说所谓“新常态”，一年增长7.5%，这什么东西？就你守住时间就长7.5%，需求就是7.5%增长，你知道如果浮利增长，100块钱5块钱利息，105做本金再5%的利息，这个浮利增长叫持续时间，是惊人的。


如刘积仁董事长讲的：“所有创新后面，你还要有耐心，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个行业模式行还是不行。”我们不断开会，不断有新地潮流轰击，不断说这个跟不上那个跟不上，每天都处在“末班车效果”当中。不知道什么道理，我们这个国民大概因为穷了很长时间，误了很长时间，所以非常急。急是对的，这么大一个文明在今天这个世界上，这个地位不能让我们满意，这个没有问题，但是，你再急，你在具体做事的时候，你要给自己时间。在大学，我们的产品就是学生，对学生就不能太急，说怎么这么笨，我全懂了你怎么不懂？这不是一天可以懂的，要给他时间。你不给他时间，学生就觉得老师对我没信心，老嫌我笨，他的自信心也垮了。最后就形成恶性循环，这是我们这个行当的特点。


“十年树木，百年树人。”你着什么急，哪能一下子就拔上来？当然每一个行业，每一个产品都不同，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：多多少少都要有一点时间，而且，利用时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战略，就是利用自然率，利用整体国民经济的力量。中国这些年很有意思：宏观看，怎么看也不差，平均下来8、9、10，好的时候11、12，现在新常态7.5，可是噼里啪啦倒下去的企业非常多，为什么？我的看法是，我们很多企业，不知道利用国民经济这个力量。外资为什么对中国市场感兴趣？13亿人每年经济全球第二，每年涨7.5，这个东西摆在这里跟着它走一年就是7.5，平均值。如果你再有一点独到性，有一点新的东西，那就更了不得了！但是，不能着急，“收获理论”当中非常重要就是处理好这个“时间”变量，任何行业、任何决定，要给它时间来做检验。


第三条收获理论，我们跟狩猎时代不同，跟纯享受不同，跟农业不同，属于“工商业的收获理论”。工商业的收获理论，有两个环节非常重要：


第一，不是完全凭辛苦。春天，它不光是辛勤的耙地，去耕耘你种的东西，关键是你的定位，定位要在市场里定位，要明白消费者需要什么，他需要的你能不能做？你能做有没有别人能做？所以，柳传志经常讲一句话，说一个事情你要把它吃透。我们现在花在“吃透”行业的投入，远远不够。


互联网是不得了，你看见鱼很好，就赶快回去织网，今天就去织互联网。问题是，你离开企业来讲的互联网，这个层次离做决断还差好几层。在我看来，离开企业做决断，应该还差好几层。互联网营销里，有一个关键点叫临界点，所有营销一过临界点，就如病毒传染那样，成倍成百倍地涨。最经典的案例是传真机的普及，传真机是40年代就发明了，一直起不来，为什么？我有你没有。传给谁？好不容易有一台传一份就完了，所以传真机一直卖不动，一直非常艰难。所以，用互联网思维，你第一个阶段给它降价了，甚至免费，去谋求超过那个临界点，因为等到前后左右都有传真机，谁没有，谁就没法跟人通讯，到这个时候，这个产业过了临界点以后，它会直线冲上去。这个不光是互联网，互联网之前的产业，就有这个现象。


我们中国人在这种产业面前吃亏，我作为教书的（意见）供你们参考，我们对最新的东西怀疑，不包容，我们觉得这个怪，这个不行，这个起不来的，没门。然后，一过临界点，中国人那个从众效应，明白不明白全买传真机，买完以后干什么？现在，很多人说互联网时代，我不反对这是重大的技术进步，但是人类过去也有过重大技术进步，火车发明的时候，你想想不得了，尤其当一部分公司已经懂得利用铁路，大多数公司还不懂得利用铁路，你想光运输这个成本差多少，天上地下，可是，随着临界点普及了以后，谁都利用火车运输了，你有什么特别的吗？现在，为什么互联网对大家形成冲击，很多人觉得不行了，不行了，它就是过了临界点了，你看中国的上网人数，扩展的速度，这个时候是很危险的。你跟不上，那确实要被淘汰，但是你再问一句，你跟上了就无忧吗？你用了互联网，你就能存在吗？等到大家都有了，你还有什么特别的，这才是今天做“互联网决策”真正要回答的问题。


第二个“工商业的收获理论”，非常重要，你要知道整个市场在往哪里走。我们今天这个商业环境，说进步是进步，但是真是挑战：你看好的东西，你知道多少人也在看好，你想通了要上，你知道同时有多少人在上？不光是一个国家的范围内，韩国的年轻人在干什么？以色列年轻人干什么，都会影响我们的命运。今天做决断的难度，大大上升了。你必须有这个整体的概念，然后要回答一个问题，你在整个这个里头有什么特别的，这个，是农业文明时代很少的。当然，80年代就有这个问题，县委书记号召种蒜，大家一起种，那么一定赔，我们现在很多（时候）并不是说项目错了，但是，同时很多人都对了，竞争就非常激烈，所以，现在的学习，请各位千万注意，千万不能是“求同”来了，千万不能是到一个地方讨论说“有一个标准答案”，因为，你答案一样，行为一样，你就是过度竞争。


我们这个国家，这个文明，最大的问题现在就在这里，你看官员，都在同一个地方开会，读同一个文件，穿同样的衣服，想法都是一样的，所以，为什么城市竞争到最后就成了政府之间来竞争，你懂我也懂，我也来这一套，我也听这个报告，我也推这个概念。企业界好一点，但要是允许我放开讲，还不够好，我们“独到性”的东西不多，这是我们今后5年、10年、15年要努力的方向，要改变这个状态，要获得这种“独到性”的收获，我们现在靠什么收获？过去这15年，这个东西你发明，我们一起杀，杀价杀到全世界没人敢做，这是中国产业目前的最显著特征。但是，不能老靠这一手，因为经济高速增长，人工成本上升，再往上走，不能再凭“成本最优”去取胜，要有点“独到性”。所以，现在很多企业做品牌，在发展个性产品，首先思维上就要有个性，我觉得最好的大会，开完以后还是有很多不同意见，但是（比）大家开会之前的不同意见的质量高了，它（有）独到性，它的漏洞补上了，千万别开完会就一个调。


刚才各位对我表扬，说我昨天晚上讲了几句什么话，然后，你看好几个人都说，周其仁讲守住、守住、守住，千万别，但如果有的人说“我就不守住”，那也许是另外一条路。千万不能说有个权威，有中央声音，有一致的意见，然后就做出一样的东西来。自然界、人类社会，每个人都不同，每个公司都不同，这个东西适合他，不一定适合你。我们现在对商业模式的研究，在我看来是有缺点，其实，有很多商业模式是供你欣赏的，不是供你照搬的，你要跟自己的实际结合，他适合，你不一定适合。


很多商业模式，你欣赏欣赏不好吗？照搬并不适合你。你一定要找你适合的，越是市场有需要的，越适合你，实际上竞争对手就越少，因为你很特别。我们每个人都很特别，我们要把这个特别性发挥到极致，这是在我们争取“收获”的过程当中，非常重要的一个变量。然后，你下足了功夫，像柳传志一样，把这个事琢磨透了，做了决断不要随便变，要给它时间，一个籽让它长，因为你做一个决定，又改一个决定，你最后会丢掉你做决定的权力，你自己对自己也没信心了。


创新非常重要，思想要非常开放，地平线上露出来的东西，你要包容，但是，不等于你马上要采取这个行动。吸收天下的精华，但是你要尽可能找到那个独到的东西，给它时间，给它成长过程，给它检验过程，然后它会增加你的自信心。


当然，今天讲的这个“收获理论”，主要是针对我们的企业家朋友。整个国家宏观层面，你要收获，你要有公正的环境，谁的付出，谁能得到。不维持住这一条，这个国家没有人愿意好好投入，大家就退回到原始状态，靠自然界恩赐，有东西栽一把，产生高度机会主义。我们很多高度机会主义，不是国民性格天生的缺陷，是我们这个体制改革没有到位的结果。法治国家就是，游戏规则讲清楚，你的贡献市场认了就是你的，不能随随便便说你太大就给你卡掉，中国就要往这个方向走，这也是“收获理论”宏观环境的问题。当然，我讲的主要是微观，自然界产出的量之间要有度，要高度关注春天，关注投入，见贤思齐，要注意“贤”还没有成为“贤”之前有哪些动作，这么思考问题，然后万物齐备于我，你总有你的特点，你总有你的成功之道。


今天采取什么行动，要深思熟虑，要花很大的力气，我们要一起来探讨时间对我们做决断的影响，我们不要那么急。最近不是讲“新常态”吗？“新常态”首先要有新的心态，不要14%调成7%大家觉得慌了神了，7%是很高的增长率，美国目前为止世界老大，100年的数平均增长2%到2.5%。但是,你不要来回折腾，不要这么干完那边就废了，来回折腾，把握这个节奏，把握这个度，把握这个耐性。因为,我们不是像30年前那么穷了，我们有理由、力量来维持“跟这个发展阶段，跟未来15年发展阶段相匹配”的那个企业家心态，要更有底蕴一点，要更有长远一点，要更愿意让时间来检验“我们在创新当中，结合自己实际得出的企业发展战略”。


我今天建议的是，各位研究研究“收获”吧，既然我们都对收获有兴趣，而我们所有在座的收获就是国家的收获，就是中国的收获，就是中国人的收获，一个国家起来，就是这么一步步起来的。